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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耀迷妹

二十一岁忆人生 之 怀念外公(二)

风眠:

         外公第一次病倒已经是七年前的事儿了。因为常年抽烟,应该是得了肺气肿之类的顽疾。当时我在上初中,妈妈被叫回了老家。谁也没有想到没有几天功夫疾病就让外公无法走路了。大家都以为他快不行了,他自己也把后事交代一清。好在爸爸及时把他接到昆明,在昆明的医院接受治疗。我当时去看他的场景历历在目,他的头陷在枕头里,鼻子上插着氧气管,人瘦到只剩下皮包骨。那次以后外公又住过很多次院,每一次病魔都能让他老朽掉一点,就像一棵树桩被风沙逐渐侵蚀掏空那样。我想那次之后,外公就应该在心里做好随时离开这个世界准备了。
         后来,外公开始跟我讲他过去的事情,讲来讲去就是那几件事儿。我认真地听着,努力帮他记下来,甚至想过以后讲给自己的儿孙听。这是我能为外公做的唯一的事儿了。
        外公出生在大理,一个地主的家庭,家里大概是弹棉花的。外公家有四兄弟,外公是最小的。新中国成立后,外公被分配到了巍山,那时他才17岁,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。外公是统计师,工作很出色,经常被派到昆明出差。后来认识了我外婆,后来就有了我舅爹、姨妈和我的妈妈。上个世纪七十年代,在我妈妈大概只有5岁的时候,外公出了一场车祸,左边的手臂也从肩膀处断了,昏迷了很久,醒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自如行动。单位本来要派他去北京的一所大学学统计,外公由于这次车祸,只好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自己手下的人。
         这件事儿是外公的一个遗憾。他把能到外面看世界当成一种幸运。所以他说外婆比他好,因为外婆跟着我们去过了广州,还跟着表哥去了北京,他自己却因为身体原因困在了这里。但是外公一直到晚年还维持着读书看报的习惯,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游历世界。所以外公的思想很正统却不腐朽,对于我大学“错选”了西班牙语作为专业这件事,他也持积极的态度。这样开明的一面,是很多比他年轻的人都不具有的。
         这是我能记住的全部了。我前几天看了一部纪录片,叫《被遗忘的时光》,讲的是一群患了阿尔茨海默病(俗称老年痴呆)的老人的生活。其中有一位奶奶患了失忆,她在丈夫的墓碑前问女儿:这是谁?女儿告诉她:这是你先生。她问:“我先生怎么死了?我不记得他死了...”然后无助地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。看到这里,我顿时觉得我的外公是十分幸运的,在人生的暮年里,他没有失去记忆,直到清明节我最后一次去看他,他还能跟我讲起过去的点点滴滴,我真为他感到欣慰。
         在这七年里,我还是有好几个假期跟外公外婆住一起。但是心里不敢像小时候那样坦然了,总觉得应该为他们做点啥儿,不要给他们造成负担。但是自己的生活经验实在太少,跟他们一起住除了添麻烦真的没干别的。
         记得我高中时的一个寒假,我又去了外公家里。晚上,外婆已经早早睡去。我在房间里写作业,外公在看电视。突然有冷风从纱窗灌进来,冻得我直哆嗦。于是我爬上窗台,去关窗户。但是由于不熟悉那扇窗户的构造,我折腾了好久也没能把它关起来。于是外公进来了,询问我关窗户的原因之后,他说他来关。考虑到他现在连走路都晃悠,我拒绝了。但是外公一再坚持,只说:你扶着爷爷就行了。于是我下来,扶着外公先爬上了小柜子又爬上窗台,外公果然一下就把窗户关上了。我又扶他下来。外公出去后,我坐下来。突然觉得后怕:快80岁的人了,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也爬上爬下的摔倒了怎么办?又想到外公总是想用他仅剩的力气在照顾我,残烛之光,何其温暖。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 后来我读了大学,不需要大段的时间把自己固定在一处学习,去外公那的时间反而少了。有时候外公明确提出希望我留下来,我都因为一些原因拒绝了。我说:我还会再来的。明明知道没有多少下次,但是还是心存侥幸。要说外公走后,我最遗憾的,莫过如此。
         而外公的另一个遗憾,应该是关于我的舅爹。今年三月中旬,是我们家的受难日,上帝开了一个大玩笑,竟然在外公走之前,先带走了我的大舅。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舅爹就是两位老人余生全部的希望与寄托。但是我们只敢告诉身体更为健康外婆,因为难以估计外公得知这个消息后是否能够承受。家人编出了各种谎话骗他,他信以为真,并且一直盼着大舅去看他。我偶尔也会怀疑外公是否知道这一切,因为他毕竟已经活到80岁,对各种事情应该具有年轻人不具有的洞明。但是,种种迹象表明他真的相信了,所以他应该是带着希望和遗憾走的。我不知道是好是坏。
         我最后一次见外公,是今年的清明节。因为下午飞机回广州,我只有一上午的时间陪他。我坐在他光线充足的房间里,他从大衣里面拿出一沓一百元。他说这是公安局给他们80岁以上的老人发的800元慰问金,他抽出两百给我作纪念。我拿过来,是新发行的票子,我卷好放在口袋里。想起每年过年政府给的慰问金他也会悉数给我几个孙子,因为他自己已经不需要花钱。后来两个哥哥工作了,这些钱就全部落在我兜里,我拿着这些钱去买新的运动鞋,我现在常穿的运动鞋都是用外公的钱买的。有一只被我踢出了破洞,但是仍然舍不得扔。然后我们继续聊天,他突然问我以后打算去哪里工作,我说我会回来。他说他也希望我可以回来,但是没有说明为什么。接下来我便下楼去吃饭,午觉醒来已经是出发的时间了。我站在房间门口跟他告别,说了同样的话:我假期回来看你!他朝我挥手:要好好学习!然后我关门离去。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,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。
        外公真的走了。我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。葬礼是为活着的人举行的。我在心里一次次地向他告别,又一次次地希望他能以我看不见的形式存在周围空气里,看看我在做什么:看见我努力生活的时候可以欣慰地点头,看见我颓废懒散地时候暗暗地生气......看着外公的81岁寿辰拍的照片,他笑得很开心,我想起我的朋友说: “人都会走的,再亲的人都会有一天离你而去,但是只要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走多半是开心的,就够了。”所以我渐渐释怀了,希望外公真的走了,不要带着任何与我们有关的回忆,去参与到天地万物新的循环中去,去构成新的生命,去体验新的生活。我的生命因为外公的存在,永远地被改变了;而我也会继续用我的言行去改变别人的生命,我们的生命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延续。这是我在舅爹和外公走后,乱想很多,悟出得一点积极的道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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